作者：Jonathan Romney

译者：易二三

校对：覃天

来源：Sight & Sound（2025年三月刊）

迈克·李依旧坚定前行，不受世界变迁的影响。

我走进了伦敦国王十字区的一间办公室，准备与这位英国导演进行访谈。37年前，他在这一带拍摄了电影《厚望》（1988）。那个时期，这个区域曾因浮华庸俗而闻名，仿佛《贼博士》（1955）中亚历山大·麦肯德里克所呈现的浓厚氛围依旧萦绕其间。

如今，经过城市改造，这里早已变得面目全非，成为了办公区和餐饮区。然而，迈克·李依旧如昔，他依然是一位能敏锐观察这个世界及其居民的人。他告诉我，采访约定时间之前，由于沟通上的误差，他提前了1小时45分钟到达了地点。于是，他决定去国王十字车站，观察那些匆忙穿梭的人群，正如他所说，“那里的每一刻都是一部电影的演绎”。

自1971年以来，除了在舞台和电视上的创作，李还拍摄了15部电影。他是英国社会的细腻观察者，捕捉着世界的变幻与人心的细微波动。通过其独特的合作方式，他培养了许多敏锐的演员，赋予他们与他同样的洞察力。

无论是那些更为私密的小规模作品，还是他拍摄的三部19世纪背景下的电影——《酣歌畅戏》（1999）、《透纳先生》（2014）、《彼得卢》（2018），迈克·李的作品总能让人难以归类，尽管每一部都充满了他独有的韵味。尽管如此，《纽约客》近期将他称为“英国现实主义导演”，对此，李自己怎么看？

他说：“称我为‘现实主义者’是完全合适的。如果用‘自然主义’来形容，我可能会提出质疑，因为我所做的是现实主义，触及本质，而非表象。”

李的最新长片《残酷真相》（Hard Truths）就体现了他典型的创作风格，片名听起来似乎含糊不清，却能触动观众心灵。像他过往的影片《厚望》《生活是甜蜜的》（1990）、《一无所有》（2002），这些片名最初可能看似平常，但随着剧情的推进，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渐渐展开，观众才会领悟其中的深刻共鸣。

《残酷真相》是一部典型的群像剧，影片围绕一个人物展开——一位名叫潘西的中年黑人妇女，由玛丽安娜·琼-巴普蒂斯特饰演，这是她与李时隔三十年后的再次合作（她曾在《秘密与谎言》中饰演验光师霍尔滕丝）。

潘西的生活充满焦虑，性格暴躁且容易感到抑郁。她的丈夫柯特利（大卫·韦伯饰）和22岁的儿子摩西（图瓦因·巴雷特饰）无尽的挫败感充斥着她的生活，仿佛她人生的写照。她几乎与每个遇到的人——医生、牙医、商店职员——都发生冲突，甚至对世界的怀疑几乎将她推向极端。

与此同时，潘西的妹妹香特尔（米歇尔·奥斯丁饰演），一位理发师，性格乐观、富有同情心，过着享受生活的日子。她的两个女儿，凯拉（阿妮·内尔森饰）和阿丽莎（索菲亚·布朗饰）也是同样积极向上，懂得享受当下。

正如李作品的惯常方式，《残酷真相》不仅有情感的破坏力，还有着犀利的幽默与讽刺。琼-巴普蒂斯特和奥斯丁的演技让影片成为李的代表作之一。影片细腻的表达、演员的精湛演技以及简洁的叙事方式，都让这部作品成为了李私密现实主义风格的完美诠释。尤其是在影片最后的剪辑中，塔妮娅·雷丁的紧凑操作为观众带来了一种震撼感。

《残酷真相》在继承李以往作品风格的同时，也与《秘密与谎言》产生了呼应，尤其是在两部影片中都有家庭聚会和真相揭示的时刻。而从内容上看，这部影片与《一无所有》也有异曲同工之妙，探讨了家庭与心理的深层次问题。

李的作品反复展示一个主题：那些能够安然度日的人与那些无法应对生活压力的人之间的差异。香特尔和她的女儿们为何能过得幸福，而潘西、她的丈夫与儿子却生活在压抑中？李回答我：“你有兄弟姐妹吗？……”当我回答没有时，他微笑着说：“有些人就是这样，有些人就是那样。”

影片的核心依然是琼-巴普蒂斯特那深入人心的表演，她的潘西与《秘密与谎言》中的霍尔滕丝截然不同，后者是警觉而开放的，而潘西则充满了焦虑与孤独，她的情绪波动比言语更具冲击力。

影片的另一个亮点是，它大部分演员为黑人角色。李解释说，这并不是“关于英国黑人生活的电影”，而是通过这群角色探讨英国黑人文化的一面。

《残酷真相》中的种族问题虽然没有直接讨论，但在一些细节中显露无遗。凯拉与白人老板的冲突、潘西对儿子摩西在街头徘徊的担忧，都反映了潜在的种族现实。

李直言：“这是一个深思熟虑的决定，我与玛丽安娜和米歇尔再次合作，了解这些角色，挖掘他们的故事。”

对于人们对他作为白人导演拍摄黑人故事的质疑，李毫不在意，他认为这类问题毫无意义。对他来说，电影的核心在于是否能真实而有力地讲述故事，是否能够引起观众的共鸣。

影片中的种族主义隐现其中，但李明确表示，这并非电影的核心主题，而是通过细节反映了角色的现实状况。

李的导演风格强调演员的“沉浸式”表演，他希望演员们能深刻理解并熟悉角色的背景与行为，而非仅仅模仿。他相信通过与演员的紧密合作，能够使角色更为真实立体。

尽管已经81岁，李对自己严苛的创作标准丝毫不松懈，他至今依然坚持不妥协，坚守自己在电影艺术上的理想。他深知，只有坚持真实与独特，才能创作出触动人心的作品。